“而且,你会莫名其妙、无缘无故地从楼梯摔下去这一点我也很介意。既然我要待在家里,就顺便看顾你一下吧。”
“那个啊,虽然说是莫名其妙,不过也不算是无缘无故的嘛。我并没有笨拙到那个程度……总之,谢谢了。”我觉察到这么说听起来太像是无趣的自我辩解,就住口不再说下去。而龙宫,看来也没有由于觉察到什么而追问的意思。
“那么我们‘那个’吧。”
“所以就说‘那个’是哪个啊啊啊???!!!”感觉到血液朝脸颊及耳朵的位置涌去而导致的温度变化,我含着泪水大叫道。
执著虽然是优点,但过度执著的人就是恐怖的源头了。
“……那就让你去看看吧。看看我的‘秘密’或者说‘黑历史’。”
龙宫抓住我的手,带我离开了餐桌。
实际上,我非常厌恶类似“被男性握住手拉着离开某处”的这种事。但是因为寄居在这里,必须视对方为恩人而非朋友的认知,使我默认接受龙宫有在一定程度上控制我的权力。即使这样,我也情不自禁地介意着“餐具不清洗就跑去玩可以吗”一类的细节,毕竟这里不是「梦城邦」,餐具或茶具等用品都不会自然地保持或是恢复干净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由于「梦城邦」里的某些居民拥有类似这个世界的城堡一样夸张的住宅,所以我对龙宫的家并没有多强烈的感触。但尽管如此,光是从我不出门就能够从这座房子中的楼梯上摔下来这一点,应该足以说明龙宫家的住房面积相对这个世界的平均标准来说是很巨大的。
如果是数量不多的小孩子的话,甚至可以在其中捉迷藏。
也因此,照明并不是很好。即使是白昼,如果不把大量屋子的房门打开的话,光线也不能到达每一个角落。而使用大量电灯来照亮又太奢侈了。虽然龙宫看起来很喜欢为囤积东西而花钱,但他并不像是喜欢为了让房间保持光明而过度使用电力的类型。
换句话说,这是一座又大又暗的豪宅。
加上我的个人描述后则是,这是一座如同荒凉的孤岛般,即使有窃贼闯入,都很难在第一时间发现的怪异之屋。
此前以及现在的龙宫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独居在这里的呢?我无法感知出。
这座豪宅里并没有女仆或是管家一类的角色,也许在某些时候会用电话叫钟点工或是园丁一类的人来帮忙吧,但我来的这段时间里也没有见过龙宫叫他们来。龙宫唯一用电话叫过的人只有送食物来的餐馆员工而已。
而在行动时,光线更加变暗的情形,让我意识到,今天的天气真是不太好。
因为,雨的声音正不断传入我的耳中。
龙宫在一扇紧闭的门前停了下来。一瞬间我以为他会掏出钥匙,或是说声“芝麻开门”一类的言语,但实际上他只是普通地把门推开了。
由于从窗户中透过的光线不再被遮挡,我们所在的位置一下子变亮了——但仔细一看也没有多么明亮,只不过是相当于太阳还未升起、东方却已露出鱼肚白这样的程度罢了。会在一瞬间觉得明亮,不过是与之前的过度昏暗进行对比的结果。
简单地说,这是一间“游艺室”。
从靠墙的位置开始,摆放着一排排在格子上附有玻璃窗的架子。里面装着的不是古董也不是手办,而是各种各样的玩具和游乐用品。
国际象棋。中国象棋。围棋。军棋。跳棋。大富翁棋。斗兽棋。麻将。扑克。水浒叶子戏。七巧板。九连环。乐高玩具……也有挂在墙上用来试射飞镖的靶子,还有大量甚至尚未开封的拼图与手工拼装模型就不具体描述了。我能叫出名字的只有这些而已。
即使在「梦城邦」里也没有看过这么海量的玩具阵容……因为我们愿意玩的,本来就是更加绚丽和大手笔的、那种魔术的游戏吧,最起码也要是烟火、礼花一类的规模,像这种待在房间内就可以玩的东西,反而只有少数人感兴趣。而且我们本来就不像这个位面的人那么喜欢玩游戏……不,这个位面的大多数人喜欢的游戏应该跟龙宫所收藏的东西无关吧。
“这里的玩具……全都是龙宫你自己收集来的吗?”我只能想到这个愚蠢的问题。
“我在十二岁前,是个虽说没什么朋友、但十分像孩子的孩子。”龙宫说出的话却和我的问题没什么关系。
“……是怎样的孩子?”
“虽然不怎么值得骄傲,但我家从前的经济状况一直很好。母亲不必去上班,她的工作只是教养我而已。她在结婚之前是个国际象棋的棋手,和身为投资家的我父亲是在一场商业棋赛中邂逅的,父亲比母亲还要年轻两岁,但他们间的感情始终还算不错。
母亲生下我后就不再参加正式比赛,只是待在家里。她经常感到很无聊,就开始教我下棋,我总怀疑自己学会下棋的时间比学会走路、说话的时间更早。母亲不止会下国际象棋,由于过度无聊,她变得无法坚持只下一种棋,她学会了这房间内所有棋牌、游艺用品的玩法,也教给了我,但是我始终没办法玩得像母亲那么好。大概是因为我找不到玩这些的意义吧。虽然说父亲和母亲间的感情还好,但是父亲几乎都不在家,我对他的存在没有什么感觉。
因为母亲对教养我充满兴趣,所以我没有上过幼儿园。直到上学后,我才发现自己和同学格格不入,他们既不机灵也没教养更无学问,而且十分幼稚、却又庸俗不堪。对于在上学之前已经能熟练读写两千多汉字、精通印度数学,也背诵过四书五经,读完了《史记》《三国志》《资治通鉴》的我来说……那些脏兮兮的、说着我听不懂的话题的小孩子就和文盲没两样。所以,从那时起我就对交友失去了兴趣,一放学就马上回家,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连学都不想去上,因为我不明白上学有什么用。”
这样算是十分像孩子的孩子吗?我对此抱有怀疑,但仍然点着头做出赞同的态度,认真听着。
“但是,我十二岁那年,父亲因为车祸而过世了。这对我来说本来是没什么影响的,几乎不会回家的父亲在我的认知中只是比陌生人亲近一些的存在而已。但随着他的去世,原本温和、镇定而又大方的母亲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既阴沉又暴躁而且十分爱哭,连和我下棋的频率也越来越少,即使我为了和她多一些时间相处而刻意早退回家,情况也没有改善。当时终究还是孩子的我,没有正确认知到那是躁狂抑郁症的症状,反而受到她的‘传染’而变得疯疯癫癫的,结果,还不到五年,母亲竟然死于肺癌,那之后我就成为了孤哀子。
再也没有和我一起下棋的人了。我是在那时再度开始沉溺于妄想女友,希望可以有和我一起玩游戏的伙伴的。
同时,我也因为精神的异常性而可以在入梦时到达『梦城邦』,也在那时以黑猫的模样与你相识了。认识你真是太幸运了,知道你是确实存在着的人时,高兴得快哭出来了。
所以说……和我一起玩游戏吧?”
听到龙宫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我简直大受惊吓。
据说人类只要听到别人向自己分享秘密或隐私,便会油然对其生出亲近感。我倒是没有这样的感觉,因为「梦城邦」的居民中,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比例是天生无父无母的凭空诞生者,而我也没在那百分之五里面。所以对于家人,我根本毫无感觉,当然也不可能有所共鸣。我不可能对失去父母的龙宫产生同情感,倒不如说可能出现的感受也只会是羡慕……我也想叫某人为“爸爸”或“妈妈”啊,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也许因为我沉默不做反应的时间有些久了吧,龙宫困惑地皱起眉头,站到我的正前方凝视了我片刻,问道:“完全没兴趣吗?”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我摇了摇头,“但是我对和在学会说话与走路之前就学会某些技能的人类比赛那些技能实在是感到恐惧。说实话,我根本不会下棋,只有棋艺类的书我是完全没有读过的。”
“那没关系,我可以教给你。在这方面我是很有耐心的,你玩得再差也没关系,我会手下留情的。”
望着龙宫那十分期待的神情,我的胸中涌上一阵沉重的压抑感,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虽然也不想让龙宫失望,但有些我不想做的事情,即使勉强我去做,我也是不肯去做的。
“对不起,我不能和你玩这些。你邀请我一起玩游戏,我真的也很高兴!但是,至少现在不行,对不起……”我紧紧抿着嘴,为了致歉及致谢而向龙宫鞠了一躬。
“为什么不行呢?就那么讨厌桌上游戏吗?”
“……不是的。原因很复杂。”我反复地摇着头,“其一,我不算是龙宫等待的那个‘博弈对象’;其二,我感到,现在不是悠闲地在这里和龙宫下棋的时间。”
“这我可听不明白。只要我提出邀请,对方是谁不都差不多吗?如果现在不是玩的时间,你还想做什么呢?现在这样的天气,你不会觉得睡觉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不是,不是的……我所感应到、期望着的事,还不能化为能够被龙宫所理解的言语。”我将背部靠在了朝南开的窗边,雨越来越大了,即使窗户紧闭着,也能感觉到潮湿的气息。
“为什么……这么固执呢?”
“因为,因为,因为……”我语无伦次地说着:“龙宫所需要的同伴,并不是我啊!而且,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为什么这么说?我越来越不能理解了。”
“我来到这里的目的不只是和龙宫相见,我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不搞清楚不行……”
“什么任务?”
“……我忘记了!”我对于知识有很好的记忆力,但对于记忆日常事务及亲身经历到的事却很不在行。一旦受到搅乱或打断,很容易就会忘记。
“别胡闹了,如果是重要的任务,怎么可能会忘记呢?而且你可是『梦城邦』的博士(BOSS),谁会命令你做什么啊?”龙宫看来并不信任我的话。
“我从楼梯上摔下去的时候,失去了一小部分的记忆,其中恰巧就包括这最重要的事情。”我木然地说道。
“既然这样,你就干脆放弃吧。像是说,虽然对学生来说迎接升学考试可能是最重要的事情,但如果在考试前夕刚好出了车祸受了濒死的重伤,就不可能仍以去考试为最重要的事情了吧。除非你担任的任务和世界的存亡都有所联系,不过这样的任务你也不至于胆敢接下来吧。再说,仅仅是玩个游戏就会影响到你的任务这也太可笑了,如果是厌恶浪费时间的话,你可是花了更久的时间去睡觉,并且仅仅为了睡觉而睡觉啊?”
我感到自己的头开始疼了起来,随后是眼前发黑的感觉,那之后我突然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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